随着舆论发酵,腾讯电竞官方很快宣布了处罚结果:暂停主教练吕成林教练资格;其余教练和队员给予严重警告;俱乐部处罚金100万元,并取消年度最佳评选资格,责令俱乐部加强整改,并提交整改报告。
对于此次官方处理结果,不少粉丝认为“干得漂亮”,效率一流,态度诚恳。但也有不少粉丝认为此次处罚“不痛不痒”。
“懂了,以后各战队准备好100万就能打假赛了 反正年度最佳评选也不一定能轮到自己。”有微博网友在公告下的评论区内嘲讽道。
8月8日的王者荣耀世界冠军杯,QGhappy对阵南京Hero久竞战队的一场小组赛上,前者在选英雄的过程中,直接掏出了“非常规阵容”:不选射手,且每个选手擅长的位置全部打乱,摆明了就是打算输给对方,好让自己下一场能够对阵实力更弱的MTG战队。
开头几个英雄选出来的时候,解说员李九还在竭力试图将阵容的合理性说圆,但由于阵容实在过于离谱,当最后一个英雄选出来的时候,李九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了火:
“很多人干这个事情,但是没有人挑明了来,电竞的精神应该是勇往直前一往无前,你不管对谁你都去干掉他……这个东西打到最后叫晚节不保。”
“你一定要明着来吗?我没办法在这里违背我的职业道德去说话……今天会有多少人脱粉,有多少人不再看这个地方,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一场比赛对于电子竞技,对于KPL,对于王者荣耀这个东西产生误解?”
失态的并不止官方解说员李九一个人,很多其他渠道的直播解说员也发了火。D大鹅-王者荣耀俱乐部副教练阿泰更是一怒之下关了比赛直播,并发文表示QG“不尊重对手,不尊重观众,不尊重比赛,最重要的是不尊重自己”。MTG教练贝克曼也发文表示,没想到这就是强队的气魄和底蕴,QG“难成大器”。
尽管QGhappy的行为的确激起了“民怨”,但战队主教练吕成林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这是一次利用规则的常规操作。在一张网传微信聊天记录中,他表示:“所以我们暴露战术及赛程的影响是你们这些人来承担后果的对吗?”
“他可是官方解说员啊。”一名平台直播解说员不无惊叹地表示,“如果是我们,随便怎么解说都行。但一般官方解说都会打个圆场,随便解说一下就过去了。李九这次应该是赌上了职业生涯的。”
比赛结束当晚,李九发出博文,表示自己“开口之前做好了最后一场解说的心理准备”,“如果我那个时候选择了闭嘴明哲保身,我的青春就喂了狗。”
尽管腾讯电竞官方第二天就迅速给出了处理,但QGhappy的消极比赛战术也收获了预想的效果。8月13日,2021王者荣耀世界冠军杯四分之一决赛第二场比赛中,重庆QGhappy以4:1的成绩战胜MTG战队,成功进入八强。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事件发生。就在一个多月前,XYG.Y就因为消极比赛,遭到对手QG.Y碾压,用时仅6分钟便输掉比赛。事后,XYG.Y俱乐部管理层对战队施行了一系列处罚措施,包括停止选手后续工资发放等。并且表示,将会对该队人员进行推倒重建——尽管看似颇为严厉IM电竞,但却仅止步于俱乐部内部处罚的层面。
而将“消极比赛”行为正式上升到赛事官方层面上,发公告做出惩罚,这还是第一次。
根据相关定义,所谓消极比赛,指的是竞技比赛中,对战一方或双方为了特定目的而违背求胜原则的行为,是一种利用规则策略性的不道德行为,在传统体育竞技项目中不算少见。而在刚兴起不久的电竞行业,其实还算是个新鲜事物。
全国体育运动学校联合会科技体育分会副会长、电子竞技从业者李季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所谓“合理利用规则”,重点在于“合理”而非“利用规则”。而“合理”这个词包含“尊重”和“敬畏”两层定义,而这两点QGhappy的行为中都没有体现。
“拿NBA举例,每当马刺稳定进入季后赛后,主教练波波维奇往往会安排GDP(前马刺队球员三人组简称)休息,你可以说他在控分,对方也明知道马刺在放水,但为什么没人处罚他?因为他的方式讲理。GDP需要养伤休息,替补队员也要上场练兵,为季后赛做准备。而且GDP也好替补也好都不会瞎打。他们是战士,而不是奴隶。在赛场上,他们尊重对手,也是尊重自己。”
“QGhappy可以用很多方式来达成所谓的战略目的,但是他们却用了最差的方式来完成,用一个可能黄金段位玩家都不会用的阵容来进行比赛。这个行为极不尊重对手,也没有尊重观众,自然也没有尊重自己。更是对于电子竞技职业化缺乏一种敬畏。”李季涛说。
相关案例并不鲜见。根据文娱垂直媒体“毒眸”梳理:2017年12月,DOTA2三线职业战队Yuki在参加《好汉杯》期间,通过买博彩打假赛谋取私利被查,随后Yuki战队和所有成员被终身禁止参加Imba传媒主办的所有赛事;
2018年3月,在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主办的DOTA2国内联赛DPL中,Urc和Rock.Y两支战队疑似分别买了对手先拿到10杀,于是双方在比赛中相互送死,场面令人啼笑皆非,成了中国电竞假赛臭名昭著的案例。随后DPL赛事宣布对两队5名成员终身禁赛,5名队员禁赛两年;
2019年4月,英雄联盟港澳台赛区发布公告称,接到举报因涉及场外赌博以及非常规游戏行为影响比赛内容,DG战队经营者胡伟杰永久禁止涉足LOL相关产业,教练范江鹏及前教练李鑫宇禁赛12个赛季月,打野选手刘洋禁赛18个赛季月,DG战队被LMS除名;
2019年4月29日,国内英雄联盟联赛(LPL)官方发布公告,称华硕旗下参加LDL(英雄联盟大陆次级联赛)的RWS战队“试图以规则禁止手段影响游戏或者比赛结果等违规行为”,四名选手被禁赛18个月。RWS也因队员数不足,放弃了LDL季后赛参赛资格;
而在今年2月,FPX战队新人周杨博向其所在俱乐部“自首”,表示自己曾参与假赛。“自首”的原因是曾经的庄家再一次找上门,要求其故意让战队输掉比赛,以操纵博彩赔率。周杨博不愿继续,选择了主动向俱乐部坦白。
事件发生后,腾竞体育迅速展开调查,并于两个月后宣布了调查和处罚结果。公告显示,共有数十名选手和管理人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然而,不少圈内人士却认为处罚力度过轻,不足以扶正风气。
以实际参与假赛并投注的周杨博为例,官方给出的处罚仅仅是罚款以及4个月禁赛。且处罚从调查结束日期开始。而在调查公告发布之际,周杨博的禁赛期就已经过了近一半,并不会影响其参与下个赛季。
尽管公告中详细解释了原因:为了鼓励相关人员积极协助联盟反假赛工作,会对积极协助调查的人员适当减轻处罚。
但将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看,只能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目前电竞圈大部分时候,无论是对于消极比赛,还是假赛,处罚力度都仍然不够。且相关调查开启也往往依赖举报、“自首”和触发众怒的“明演”等几个有限渠道,太过被动。监管力度和效果仍有待商榷。
周杨博事件后,腾竞体育组织了一次媒体群访。面对记者,腾竞体育LPL生态总负责人孙政有些无奈地表示:
“我们的调查中发现,现在很多涉嫌假赛和违规投注的选手,是有被胁迫的情况的,有被外部的环境,甚至被俱乐部管理团队胁迫。”
也就是说,从行业生态的角度来看,不少违规选手其实是在执行他人的意志,自己并没有选择权。
以前文QGhappy对Hero的消极比赛为例,也有不少网友猜测,QG战队内的老将其实并不愿意做这种“晚节不保”又贻笑大方的事,战队的表现,更多还是反映了主教练吕成林的意志。
而博彩由于涉及实际利益分配问题,情况只会加倍复杂。2019年,博彩数据公司Eilers & Krejcik Gaming就发出预测称,2020年全球电竞博彩投注额将达到1130亿元人民币,中国将成为电竞博彩投注的重要地区。
电竞博彩已经渗入电竞游戏职业联赛的各个环节,从导播下注,解说推单,再到战队假赛严丝合缝。甚至博彩产生的收益远远超过赛事奖金本身,一些小俱乐部老板甚至会专门通过假赛和下注来运营战队。在错综的利益链条下,选手们虽然是其中的关键一环,却也是话语权最小的一方。
“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博彩对电竞的影响蛮大的,尤其这一两年,因为疫情的影响,很多博彩公司在这一块渗透得很厉害。要求俱乐部预防是天真的想法。很多俱乐部本身就是靠灰产来维持运转,你怎么去要求它主动预防呢?”李季涛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在李季涛看来,造成电竞博彩泛滥的根本原因,除了体育产业天然同人类的好赌习性挂钩外,还在于缺乏有效的监管机制来制约这一行为。“我国的电子竞技选手的犯错成本太低了,即使是终身禁赛,对于他们来说影响也并不是很大,换个ID继续打。”
这就导致很多选手对于处罚有恃无恐,自然无法根除假赛,就像当年国足黑哨一样。
而在一名行业分析人士看来,电子竞技产业链结构失衡也是一个影响因素。掌握游戏版权的头部公司攫取了过多收益,导致产业链利益分配失衡,部分从业者只能靠奖金、直播之外的手段,诸如博彩来增加收益。
“头部游戏公司把链条中75%到85%以上的收益都拿走,其余所有人都在吃剩下的15%。这是导致结构出现畸形的根本原因。”该名行业分析人士表示。
从选手本身出发,相比传统体育项目,电竞选手大都十分年轻,缺乏社会经验,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往往刚过20岁,就已经算是“高龄”,不处于最佳状态了IM电竞。当初进入电竞圈IM电竞,大多是怀着“一夜成名”的幻想,而当年龄越来越大,职业发展前景愈发不明朗时,被庄家动辄数十万元的开价所诱惑,也势所难免。
在李季涛看来,对于选手而言,光靠道德约束是不够的,只有建立一整套完整的选手培训体系和认证体系,给运动员的生存提供保障,才能更好地对其行为进行规范。
尽管早在2003年底,国家体育总局就已经将电子竞技正式确立为第99号体育项目,国际奥委会也承认电竞是体育运动,但判断一个人的态度,往往不能看他说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在2018年底,国际奥委会以“不能在奥运会项目里加入一个提倡暴力和歧视的杀人游戏”为由,断然拒绝了电竞入奥的可能。
从监管角度出发,腾竞体育也好,相关赛事举办方也好,都只是民营企业,没有执法权,调查取证工作都需要依赖外部第三方法律服务机构的配合才能完成。想要监管快速落实,也只能被迫依靠鼓励相关人员积极协助、主动申报的方式。
众多因素交织在一起,使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成了面对违规行为时不得已而为之的处理方式。大部分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其存在。
只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如果相关机构无法对消极比赛和电竞博彩假赛给出更严厉的处罚,就相当于默许破坏行业生态的行为再次发生。在李季涛看来,倘若想要成功对违规行为进行遏制,必须进入到国家立法层面才有效力im电竞。
尽管早在2007年,公安部、原信息产业部、文化部、原新闻出版总署四部委就联合发出了《关于规范网络游戏经营秩序查禁利用网络游戏赌博的通知》,其中明确规定:企业不得按照游戏输赢收取不定金额的佣金;不得提供将游戏虚拟货币兑换成法定货币的服务。
而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第二条:以营利为目的,在计算机网络上建立赌博网站,或者为赌博网站担任代理,接受投注的,属于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的“开设赌场”。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赌博网站及相关公司往往都注册在境外,甚至取得了当地合法赌博牌照,国内相关机构鞭长莫及,难以干涉。如此才导致了电竞博彩业的猖獗发展。
但无论如何,电子竞技赖以维系玩家的根本,和传统竞技体育其实并无差别:都是那一份对“更高、更快、更强”的执念。倘若任由违规行为泛滥,进而破坏了行业赖以生存的观众基础,损失的将是所有参与方的利益。
诚如处罚公告中最后一段写的那样:竞技不仅需注重赢的结果,还要注重赢的方式。